環保博主蘇一格
用舊家具,穿二手衣服,戒紙兩年,甚至上廁所也不用廁紙和衛生巾,在出租屋養300只蚯蚓堆肥……這是環保博主蘇一格的日常,她將這種生活命名為“無痕生活”。
這個想法來源于美國戶外圈流行的一種理念——無痕山林。“無痕山林”主張人們在大自然中享受戶外活動時,采取正確方式,尊重自然中的一切生命,最大限度地減少對環境的沖擊。例如,他們在草地上野炊點火前,會把草皮小心移走,結束后再把它小心地移回原位。
環保除了關乎公益和道德之外,還可以是什么?蘇一格的答案是:一種興趣,或者生活方式。她覺得“無痕生活”,不會犧牲我們的生活品質和對幸福的追求,而是像“無痕山林”一樣,是在追求幸福美好的人生體驗時,盡量減少傷害。
廚余垃圾會被蘇一格放進蚯蚓箱里,成為蚯蚓的食物和滋養植物的肥料
兩個被蚯蚓吃掉的西紅柿柄,蘇一格覺得像水母一樣好看
“如果下輩子能變成一種動物,你希望自己變成什么?”有人這么問蘇一格。她答道:“蚯蚓。因為蚯蚓可以把垃圾變成滋養生命的一個源頭。蚯蚓在堆肥時,一定很幸福。”
“壹個袋子”啟發的環保生活
蘇一格的網名叫“壹個袋子”,既有真名“一格”的諧音,也來源于一個環保袋。
“環保袋是很多人開啟環保生活的第一步,大家一看到環保袋,就想到環保。所以我取這個名字,也希望跟大家多多分享,如何從一個袋子開始,嘗試更多的環保生活方案。”蘇一格說。
當然,取這個名字,還和一個真真切切的環保袋有關系。這個環保袋上印有一只小浣熊,來自多倫多的一家紀念品超市。和她一起逛超市的朋友說:“你一定要買這個袋子,上面這只小浣熊和你很像,你們有個共同癖好:掏垃圾。”朋友說的是蘇一格強迫癥一般的垃圾分類習慣。那時,合租室友們不清楚垃圾分類規則,蘇一格便總是像小浣熊一樣,趁他們不注意,就偷偷把垃圾掏出來嚴格分揀。
這個印有小浣熊圖案的環保袋,是蘇一格最喜歡的環保袋
此后,這個袋子一直就陪伴著蘇一格的日常。袋子里裝有網兜、玻璃罐、不銹鋼飯盒等物件。網兜用來裝瓜果蔬菜;玻璃罐用來裝食物;一個用了七八年的保溫杯和可重復使用的吸管,可以讓愛喝奶茶的蘇一格避免使用塑料杯、紙杯和塑料吸管。有些商家會因此給她優惠5塊錢,有的則讓她用中杯的價格買到大杯奶茶此外還有手帕,可以代替紙巾,或者包小蛋糕、可頌之類的小甜點。
蘇一格自帶環保袋和網兜買菜,這些都可以重復使用很多年
除了用環保袋代替塑料袋,其余產品她也用環保方案替代了。她用竹子做洗碗刷,用蜂蠟自制保鮮膜,手機殼也用的是可降解材質的。
蘇一格用來洗碗的絲瓜瓤和無包裝的橄欖皂
這支牙膏是金屬包裝的,用完后包裝可以回收,牙刷則是用竹子做的
蘇一格用抹布代替廚房紙和餐巾紙
她說:“你去買東西,別人隨時抽個塑料袋給你,你隨手就收了。就這種無意識的一次性消費太多了。環保不僅是少用塑料,更需要在消費面前多一些理智,盡量延長物品的使用壽命,減少無節制無意識的一次性消費。”
被家風“腌入味”的節儉意識
這幾年,蘇一格不點外賣,盡量自己買菜做飯。要去飯店吃飯時,她會帶上自己的餐具,以便打包吃不完的食物。
這是蘇一格從父母那里學來的習慣。來不及做飯,或者想吃外面的飯菜時,父親會直接拿家里的鍋碗去端回來,“可能他覺得熱騰騰的食物,放在一次性塑料餐具里有毒吧”,她這樣猜測父親的想法。父母會讓她在書包里背個保溫杯去上學。一家人出去玩,也會隨身帶保溫水瓶,幾乎不喝外面的瓶裝水。
蘇一格自帶不銹鋼飯盒打包飯菜,用可重復使用的吸管喝椰汁、奶茶等
蘇一格的家鄉消費水平不高,但父母一直都很節儉。母親的衣服大多都要穿十年以上,家里的吹風機也有20年以上的歷史。小學時,每到開學,同學們都會用新塑料書皮去包書,但蘇一格的父親不會每年都給她買新的,除非上一年的已經用壞了。所以,每到快開學時,蘇一格都要把舊書皮取下來,用肥皂洗干凈,接著用。
蘇一格家在海邊,一家人經常去沙灘上玩。遇到免費沖腳的地方,父親從來都不會把水開得很大去沖洗,甚至干脆就不沖,“他覺得自己走走沙子就掉了,沒必要浪費水”。家里的暖氣費是父親之前的單位交的,但他們家常常不開暖氣,因為父親覺得樓上樓下都開了,家里不冷,不用浪費暖氣。他沒法理解一邊把暖氣開得很熱,一邊又要開窗戶或者穿短袖來涼快涼快的做法。
首飾架是蘇一格從二手市場淘來的,很多耳環都是從媽媽那里拿過來的
蘇一格說:“我父母并不是環保人士,不懂碳中和,從事的工作和環保也沒關系,但他們就是有珍惜物品、節約資源的意識。哪怕是別人免費送的東西,只要不是真正需要的,他們也不會收,不會有‘不拿白不拿’的想法。”
在這樣的家庭長大,蘇一格說自己被節儉家風“腌入味”了。從小見到浪費現象,心里就會難受。甚至,上中學時,因宿舍水龍頭不好關(需要非常小心地關到一個特定角度,才能完全不漏水。)蘇一格總是趁大家都睡著后,出去把水龍頭一個一個關好了,才能安心睡覺。
不過,蘇一格也認為,那時自己這樣做更多的是出于習慣,并沒想過這背后的深意。
被垃圾觸發的環保意識
2015年,17歲的蘇一格去了加拿大弗農上高二。那是個消費水平較低的小城。最節省的時候,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只花了500元人民幣。
高二的圣誕節,蘇一格(右一)和寄宿家庭合影留念
同樣也是在這里,她接觸到了垃圾分類,這就有了跟小浣熊一樣掏垃圾的故事。喝完酸奶,蘇一格會把瓶子洗干凈,因為這樣能讓它方便地被回收利用。
“我當時覺得垃圾回收特靠譜,只要它是回收垃圾,就相當于沒有制造垃圾。但我從沒想過,自己丟到回收箱里的垃圾最終去了哪兒,以為塑料可以被無限回收。”蘇一格說,“但我不知道塑料只能被回收兩次,而要完全降解它們,平均需要500年以上的時間。也不知道很多東西沒法被真正回收,或者只能被降級回收。比如:復合材料,只能按照占比最高的那種材料回收,剩下的就會被扔掉。像塑料水瓶的瓶蓋就沒法被回收。”
知道這些后,蘇一格在消費前就會多一層思考,盡量買可回收包裝的東西。比如說,買罐裝的薯片,而不是袋裝的。買塑料盒包裝的,而不是塑料袋的。因為塑料盒可以被回收,而塑料袋不行。
環保,對于當時的蘇一格而言,就是認真地做垃圾分類。
2021年3月蘇一格回國,在上海的酒店里隔離,用自己的餐具吃外賣,除了這種特殊情況,她幾乎不點外賣
真正促使她開始關注環保議題的是紀錄片《塑料王國》,該片記錄了我國施行洋垃圾禁令前,山東村莊的一個洋垃圾處理廠的情況。片中,小男孩在垃圾山中,抓起醫療注射器注滿水玩水槍,甚至直接喝下去;小女孩在污水池中梳洗頭發;他們在很小時,就會通過聞燃燒塑料產生的氣味,來辨別塑料的種類……
蘇一格從沒想過,在自己的家鄉,有人過著這樣的生活。她開始思考,經濟全球化,到底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那些富有地區制造了更多的環境問題和垃圾,然而,承擔環境代價的卻是一些比較貧窮的人。
從那以后,她便會有意識地去了解環境問題,并把環保意識應用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們吃的食物,在地球上經歷了什么?
2018年上大學時,蘇一格去了大城市多倫多,并加入了當地一個環保組織。平時,她作為志愿者給民眾普及一些怎么種菜、怎么做垃圾分類的知識。
“國外很多人也不知道怎么做垃圾分類,這很復雜,比如:紙杯不可以被回收,塑料杯卻可以,但棕、黑、灰這三個顏色的塑料杯,也不可以回收。”蘇一格解釋說。
但漸漸地,她發現這個環保組織中,就她一個中國人,還常常被當成日本人。起初,蘇一格覺得他們有偏見。回家后,她就上網用中文搜索,想看看中國有沒有類似的社群,發現確實沒有。
她發現,中國的環保都是政府項目或者慈善公益項目,沒有像這種純屬個人興趣和生活方式的環保社群。蘇一格覺得開一次性餐具廠一年賺,不是因為中國沒人喜歡這種生活方式,而是沒人知道可以這樣。“既然還沒人做,那我來做吧。即便沒有多少人看到,也會激發更多的人去做下一步的事。”
也是從那時起,她便經常去逛有機食品超市和農夫市集。這為她打開了環保的另一扇門——可持續生活方式。
農夫市集上,蘇一各重復利用草莓包裝盒購買散裝葡萄,重復利用也是減塑的好辦法
有機超市會給每個產品標注成分,介紹它為什么是環保的。有一次,蘇一格看到一塊肥皂上標注著“不含棕櫚油”。她感到很奇怪,棕櫚油聽起來很健康很自然啊,為什么要特意標注?后來她搜索了資料開一次性餐具廠一年賺,才知道棕櫚油廣泛使用的背后是油棕樹被大量種植,這會加劇森林砍伐,減少瀕危物種的棲息地。
農夫市集的食物沒有塑料包裝、價簽和難以回收的熱敏小票。在這里,不要塑料袋,不僅沒人不理解,有的攤主還會給她抹掉零頭,以感激她幫自己省下了兩個塑料袋。而且,每個攤位都會標明農場在哪,距離攤位多遠。甚至,每顆雞蛋為什么大小和顏色不一樣?這些問題都能找到答案。因為雞蛋旁會豎一個牌子,向大家介紹是什么樣的母雞下了這樣的蛋。
在農夫集市上,很容易見到這種帶有“殘缺美”的水果
有機超市和市集讓蘇一格察覺到了很多自己以前從沒想過的問題。我們面前的每一種食物,它們產自哪里?用的是什么材料?消耗了什么資源?它們在地球上經歷了什么?不同的消費行為,對資源和環境造成的影響有什么不一樣?
這也讓農業成了蘇一格目前著重關注的領域,她說:“現代人在飲食上有個問題,那就是喜歡吃流行化的食物,會形成一些飲食潮流。比如:很多人喜歡吃亞麻籽、牛油果、藍莓之類的食物。大家都想去吃產地遙遠的食物,就導致很多人會要求土地像工廠一樣,現在流行什么,立馬就要生產出什么。這是很不健康的。”
廢棄木盒里裝著自制的堆肥,里面養著各種植物小苗
在她看來,消費不一樣的食物,支持不一樣的農業行為,就會對這個世界有不一樣的改變。比如:支持有機種植,不打農藥不用化肥,可以保護土壤及土壤周圍的微生態系統,對蜜蜂及其他昆蟲和小動物的干擾是最低的。休耕和多種作物混種就不會透支土壤的肥力。并且,在購買其他環保產品時,可能對消費者自身并沒有好處,他(她)只是在為環保的信念買單。但在購買環保類農產品時,消費者會直觀地感受到它的口感差異,也能夠知道它的營養價值,這樣就不光是在為更好的環境更好的未來投資,也在為更美味更健康的食物投資。
環保,也可以不那么“苦行僧”
一次在選擇有機食物時,蘇一格了解到了“零浪費生活”(zero—waste )。她很快迷戀上了這種生活方式,希望自己也能跟那些“零浪費”大神一樣,幾年只產生一小罐垃圾。
嘗試的結果是:隨時都在算計“垃圾”,這讓她感到很有壓力。比如,朋友帶給她一杯咖啡,她甚至不敢接,因為她的關注點在咖啡杯蓋上,那是個棕色塑料蓋,在多倫多沒法被回收。那么,這又要占用她的垃圾罐容量。
大概一個月后,蘇一格意識到“零浪費生活”并不適合自己。她想在享受美好生活的同時,踐行一種沒那么大壓力,甚至輕松有趣的環保方案。于是,她想到了“無痕生活”。她希望自己也能像“無痕山林”那樣,盡量不留痕跡地生活,盡量物盡其用,做一個地球資源的使用者,而不是掠奪者。
在踐行環保生活的道路上,蘇一格也有過“過度環保”的階段。那是上大二時,她希望身邊的人都可以很環保地生活,經常對他們講可持續生活的好處,五句話里有三句在說環保。逐漸,蘇一格自己也意識到了這樣不對,這會給身邊的朋友帶來很大壓力。可持續生活,說到底是自己喜歡的一種生活方式。她沒資格要求別人也選擇這種生活方式。
如今,蘇一格和朋友出去喝啤酒,她用自帶的保溫杯,但尊重朋友用一次性塑料杯
2020年4月,并不怎么使用社交媒體的蘇一格開始制作自己的視頻,她在簡介里寫道:“在地球上留下最小的痕跡,和盡可能多的故事”。對播放量,蘇一格沒有任何預期:“我一個新人發視頻,可能發啥都沒人看吧,何況還是環保這么小眾的內容。就算沒人看,我拍視頻剪視頻,學點剪輯技巧,也挺好的。”
她甚至還擔心會有網友罵她太裝、唱高調、假環保……結果,第一期視頻有1000多的播放量,她對這個數字沒什么概念。不過,讓她意外的是,評論和私信都很友好很積極。“我的第一批粉絲都很鼓勵我,他們也很開心我能做這些分享。”蘇一格說,“他們的反饋也讓我認識到,確實很多人有關于可持續發展和環保生活的需求,但他們沒有渠道獲得這樣的信息。我發布這些內容,正好可以提供這樣的渠道和信息。”
網友們在蘇一格的視頻和豆瓣小組里,分享各種環保小妙招
大概做了一年,蘇一格遇到了很多她不知道答案的提問,比如:怎么給孩子挑選環保尿片?如何環保養娃?還有些時候,提問的人家在熱帶,而她在加拿大,她用的有些東西,在熱帶會化掉沒法用。那么,熱帶地區的人們適合用什么?蘇一格也不知道。
這類問題太多了,也讓蘇一格意識到:環保生活方式沒有一個標準答案,不是說所有人都照搬她的答案就行了。每個人所處的環境不一樣,預算和需求也不一樣。所以,她干脆去豆瓣建立了“無痕生活”小組,讓更多有相同興趣愛好的人有個地方相互交流、相互幫忙。
目前,這個小組已經有3.6萬成員,大家樂于在此分享交流,其中不乏各種充滿生活智慧的環保小妙招。
豆瓣“無痕生活”小組成員用舊衣服改造的糙米袋
2021年大學畢業后,蘇一格回國定居上海,成了一名自由職業者。之所以選擇上海,是因為這里與環保相關的產業和活動比較多。現在,制作視頻會占據蘇一格1/3的時間,其余時候,她會做一些線下的論壇、活動、分享會,或是做些面向企業和學校的環境教育,但都是跟可持續和環保相關的。
蘇一格說:“我沒有很強的物欲。我不覺得自己一定要穿多貴的衣服,要住多貴的酒店,所以也就沒多大的掙錢壓力。這樣賺的錢夠我的開銷,跟我留學畢業在上海去某個公司正常工作的收入也差不多。而且,還不用坐班,時間還很自由。”
蘇一格家中擺滿了各種二手家具和老物件,她覺得這些老物件,不僅便宜、環保,還很個性、精致
隨著視頻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蘇一格也引來了一些媒體的關注。接受采訪后,是她粉絲增長最快的時候。但關注的人一多,不理智不友好的聲音就出現了。有人質疑她:“你不也在用一次性雞蛋盤嗎?”還有人問:“你既然是環保博主,為什么還開燈?怎么還化妝?你坐不坐汽車、坐不坐飛機?”事實上,那個一次性塑料盤她已經反復使用了一年多。
起初,她還會因為別人的誤解而傷心,如今已經釋然。她說,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堅持下去就好,時間是最好的證明。
一個從二手網站買的真皮皮箱,變成了多功能箱,可以收納東西,還可以當小茶幾
她甚至摸索出了一些規律。她發現,中文語境里,環保更偏向保護生態環境,這可能導致大家覺得環保是個比較累的、不好玩的任務。甚至,一聽到環保,就覺得是公益,就會想到“環保主義者”。而一想到公益,就會下意識地進行嚴苛的道德審視。一聽到環保主義者,就會抵觸,因為“XX主義者”聽上去很極端,急于改變別人,讓人很有壓力,甚至憤怒。所以,蘇一格在視頻里反復強調“我不是一個地球衛士,也不會去做一個環保警察”。
她希望這是一種讓自己愉悅的生活方式,而不是道德枷鎖,她也不想做一個“苦行僧”式的環保主義者,為了環保犧牲掉自己的正常生活。“環保對我來說是個愛好,而不是使命,我現在都說我是環保愛好者。”
蘇一格希望通過一些生活層面的倡導,分享一些低門檻、輕松易行的環保生活方式,鼓勵更多人參與環保。她覺得很多人作出小小的改變,帶來的影響力才是最大的。如果把環保的門檻調得很高,它帶來的影響力反而比較低,因為只有少數人可以做到那個程度。
她很喜歡的一句話說:“這個世界需要的并不是少數幾個人在踐行非常完美的零浪費,而是成百上千的人在踐行并不完美的零浪費。”
撰文/王衛
圖片/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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