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上午9點,福建廈門,餓了么外賣員陳鵬像往常一樣騎著電動車送外賣,當他行駛到湖里區縣后社104號附近時,被一輛SUV撞倒。6月23日,陳鵬被醫院判定為腦死亡。其母阮女士不忍兒子的心臟停止跳動,決定將兒子的部分器官捐贈,共幫助7人。
當時的報道,大家的目光集中于陳鵬家屬捐贈遺體器官的善舉,未曾注意這個家庭痛失愛子后,會否得到應有的賠償、事情能不能被妥善處理。
阮女士向九派新聞透露,只有和兒子撞車的SUV車主賠償了一些錢,并沒有得到保險和工傷賠償。現在莆田的疫情很嚴重,沒法出去打工,沒有收入來源,兒子死了、丈夫殘了,日子很難過,家里有房間漏雨,現在寄居在別人家里。
三個月后,9月10日上午,美團、餓了么、滴滴等10家平臺型企業參加了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會同交通運輸部、市場監管總局、全國總工會聯合召開的平臺企業行政指導會。
在會上,美團表示,將進一步落實《關于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的要求,率先響應國家號召推動落實騎手的職業傷害保障計劃,完善騎手社會保障,努力解決騎手工作的后顧之憂。
參與視頻會議的山東合作商表示,此次文件中美團外賣明確提出了“禁止以任何形式誘導或強迫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轉為個體工商戶,規避用工主體責任的行為”的要求。
9月17日,北京致誠農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發布《外賣平臺用工模式法律研究報告》指出,外賣平臺的認勞率基本控制在1%以內,配送商也通過網絡狀外包和個體工商戶模式將認勞率從81.62%降到46.89%和58.62%。目前,全國已經出現了超過190萬家“疑似騎手個體戶”。
前幾日,致誠勞動者公眾號發出的《騎手謎云:法律如何打開外賣平臺用工的“局”》一文,撥動了萬千讀者的心弦,外賣平臺用工和外賣騎手維權的問題再引關注。
該文通過描述中國第一代農民工律師陳星,為一位叫邵新銀的騎手合法維權卻找不到用人單位的事,揭示了外賣平臺系統內藏匿、盤雜著太多相關公司,卻無一協議能明確指出,邵金銀屬于哪個用人主體的殘酷現實。
律師團深挖其中發現,部分騎手們在入職時會被注冊成“個體工商戶”,和平臺不存在勞動關系,更不可能獲得工傷賠償。
【1】引
00后外賣騎手人死了3個月、器官捐贈救了7個人,
保險賠償、工傷賠償一分沒得
9月17日,阮女士告訴九派新聞,當時她做這個決定,是希望兒子的生命能以另一種方式得到延續,但后來也承受了很多親戚不理解甚至指責的聲音。對于維權,她不想鬧來鬧去,只想兒子的意外死亡能得到應有的賠償,讓家人能好好善后。
阮女士不止一次地提起小兒子是多么貼心、懂事。現在莆田疫情有些嚴重,她沒辦法外出打工掙錢,丈夫一直是傷殘人士,家中處境艱難。
“車主有賠一些錢,公司和保險公司到現在都沒有一分賠償的。外賣公司有個負責人和我聯系,他在催保險公司理賠。我沒文化沒知識,也不會為難人家去大吵大鬧,賠償這方面就只能依賴他去處理了。”
餓了么平臺這位和她對接的工作人員,一直在催促保險公司的賠償,但三個月了,賠償相關的事情沒有結果。在和該“餓了么平臺的工作人員”鄧先生聯系后,九派新聞了解到,鄧先生并不是餓了么平臺的員工,而是他和一個像“餓了么加盟商、代理商”的公司存在勞動關系。
對于陳鵬發生的此次意外,他作為“安全員”負責的只是和太平洋財產保險(上海分公司)溝通保險理賠事宜,由于保險公司一直拖延此事,他甚至通過保監會投訴來推進賠償到位。
“我們給騎手買的是每天4.2元的保險餓了么眾包兼職,會比3塊的那種賠得多一些,條款上的死亡賠償金額是100萬,這場交通事故騎手也大概負有30%的責任,所以具體的賠償金額還要看情況。目前主要問題是理賠效率很低,保險公司太不負責任。”
問及作為用人方,公司層面對“工傷”是否會有相關賠償措施,鄧先生解釋到,公司領導針對此事給出的指示是“盡量配合家屬、盡量滿足家屬要求”,陳鵬作為外賣騎手,他的所屬公司不清楚,他和哪個用人單位簽訂勞動合同也不清楚。
可以確定的是,陳鵬和鄧先生本人所在公司不存在勞動關系,不屬于這個公司的員工。而分管陳鵬的餓了么騎手站的站長,不是餓了么平臺的員工,而是和鄧先生所在公司簽訂勞動合同。
九派新聞聯系了一位入職美團某站點的三四年的站長,他表示,在站點主要的工作是負責服務騎手,做一些后勤保障工作。同時,要代表騎手和公司、商家對接,代表公司和美團對接。對于騎手的所屬用工單位,不太清楚。
至此,關于陳鵬在送餐過程中死亡的保險賠償,有某個類似“餓了么加盟商、代理商”的公司安全員,在幫助死者家屬催促保險公司理賠;對于其工傷賠償的認定,用人主體無法確定。
陳鵬在餓了么平臺上接單、送餐、賺錢,由某公司員工作為騎手站站長分管、由此公司員工作為安全員幫忙要保險理賠。雖然鄧先生不曾透露、阮女士并不清楚他在為哪家公司提供勞務,但可以估計到,他可能也被注冊成了“個體工商戶”。
【2】渡
共享經濟下應運而生的新型用工模式
騎手作為“個體工商戶”靈活就業
“個體工商戶模式”最早可追溯到2019年“雙十一”期間,在快遞服務業“四通一達” (申通、圓通、中通、百世匯通、韻達)高速發展的江浙地區中,蘇州正在開始探索提質增效,向高質量發展轉型,以滿足日益增長的物流配送需求。
在共享經濟的潮流之下,外賣平臺和騎手之間的新型用工模式應運而生,靈活就業成了社會趨勢,許多企業采取讓勞動者注冊為“個體工商戶”的模式與企業本身簽訂合作協議。
在國家的政策支持下,個體工商戶月銷售額或營業額不超過3萬元(含3萬元)的,免征增值稅或營業稅。也就是說,如果騎手以“個體工商戶”的身份跑外賣,個人月收入不超過3萬元時免征稅。
在該模式應用期間,“好活”平臺進入大眾視野。2019年10月29日,“好活”平臺被正式啟用,該平臺是由好活(昆山)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聯合昆山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市稅務局等部門聯合開發,目的是為靈活從業人員提供靈活注冊成為個體戶的入口。
九派新聞在“好活”平臺的工作人員處得知,入職騎手時,要先了解所入職的“外賣企業”與好活科技是否存在合作,如果有,確實要通過好活平臺的線上小程序完成注冊。會有前端運營聯系想要成為騎手的人員,溝通具體的注冊流程和相關風險。“之前和美團的合作很多,目前公司和美團方面的有些合作業務已經暫停。”
企查查資料顯示,好活科技成立于2015年底,在職員工300余人。是一家綜合性互聯網靈活用工服務平臺,現已在全國十多個省市落地子公司。公司法人為朱江,注冊資本1000余萬元。
截止目前,好活平臺服務行業覆蓋即時配送、互聯網平臺、培訓機構、教育平臺、物業公司、餐飲酒店、呼叫中心、生鮮電商等眾多行業;是中國移動、中國電信、中國工商銀行、中國銀聯、京東、美團、餓了么、58到家、盒馬、美菜網、UU跑腿、神州租車等企業認可的人才能力共享平臺。
2021年7月底,市場監管總局等八部委聯合印發《關于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等指導文件,對切實保障靈活用工群體提出了更明確的方向和更具體的要求。
【3】法
每每發生傷亡,無處維權重演
律師呼吁出臺相關的法律、司法解釋,來幫助界定外賣平臺與騎手的關系
九派新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檢索發現,不同地區的人民法院對外賣平臺的眾包騎手的勞務關系認定也不同。外賣平臺、送餐騎手、外包公司三者之間的關系難以厘清,騎手在維權路上的困難,是一開始就設置好了的。
對于大多數外包騎手,沒有勞動合同的保障,他們與外賣平臺、外包公司之間的勞動關系模糊,在交通事故、意外傷亡等糾紛發生時,平臺多會以騎手不是該公司員工、不受其管理、不為公司提供勞務服務作為辯解理由。
據媒體報道,在多起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的裁判文書中,針對這些案件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騎手均負全部責任,但對于交通事故受害方的損失由誰承擔,判決結果則因不同類型的用工模式而異。
還有6起同為眾包模式的糾紛:其中3起案件判決認定平臺公司負主要或全部賠償責任,2起案件判決認定外包公司負主要或全部賠償責任,另有1起案件判決認定由騎手個人負主要賠償責任。
湖南芙蓉律師事務所的陳穎琦律師認為,騎手和外賣平臺之間的關系須明確,這是案子判決中的關鍵所在。他呼吁到,出臺相關的法律、司法解釋,來幫助界定外賣平臺與騎手的關系,很有必要。
北京致誠農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發布的報告中指出,10年來,外賣平臺用工模式經歷了復雜而快速的演變,逐步發展出3大類模式,包括:1.餐館自行雇員配送的傳統模式;2.接單自由,可在多平臺兼職的眾包模式;3.對傳統模式進行調整后的表面外包、實質合作用工的專送模式。
以上3大類模式隨著時間的演變又分別進化出現了8種不同模式:1.餐館自行雇員配送;2.外賣平臺自行雇傭騎手;3.勞務派遣騎手;4.平臺招募眾包騎手;5.與眾包公司合作;6.表面外包實質合作用工;7.網絡狀外包;8.騎手個體工商戶。
五年以來1907份有效判決的研究發現,隨著外賣平臺用工模式的演進,外賣平臺成功地將騎手所帶來的人力成本和用工風險向外剝離、層層區隔,通過一系列表面的法律安排以及配合其中的配送商(眾包服務公司)和靈活用工平臺,將騎手的勞動關系悄悄推向權益保障的邊緣。
早在2018年8月10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廣東省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關于勞動人事爭議仲裁與訴訟銜接若干意見》有過明確規定:網絡平臺經營者與相關從業人員之間的用工關系性質,原則上按約定處理。如雙方屬于自負盈虧的承包關系或已訂立經營合同、投資合同等,建立了風險共擔、利益共享的分配機制的,不應認定雙方存在勞動關系。實際履行與約定不一致或雙方未約定的,以實際履行情況認定。
【4】擇
發生事故的數據觸目驚心餓了么眾包兼職,網約配送員的數量仍不斷增長,
洶涌入行、身在其中的騎手們的出路?
《人物》雜志的調查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全行業外賣訂單配送時長,比過去3年減少了10分鐘。
2017年上半年,僅僅是上海市公安局交警總隊提供的數據顯示,在上海平均每2.5天就有1名外賣騎手傷亡。2018年,成都交警7個月間,查處騎手違法近萬次,事故196件,傷亡155人次,平均每天就有1個騎手因違法傷亡;2018年9月,廣州交警查處外賣騎手交通違法近2000宗,美團占一半,餓了么排第二。
2020年,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發布的《網約配送員就業景氣現狀分析報告》顯示,每天跑在路上的網約配送員已經達到百萬級,預計未來5年可達3000萬。
網約配送員的數量不斷增長,發生事故的數據觸目驚心,喚起了公眾對于外賣騎手所處境況的關注。
同年9月9日凌晨,餓了么平臺推出消費者“多等5分鐘”按鈕以作回應。但上海市消保委的相關負責人稱,此辦法在邏輯上有問題,外賣騎手的關系,是與企業的關系,外賣騎手相關的這些規則也是企業來定,即平臺定,消費者在平臺下單,商業行為也是針對平臺產生,平臺責任并不能轉嫁給消費者。
九派新聞在加盟美團騎手的網頁中注意到,平臺對騎手的保障問題有一定的宣傳說明——眾包騎手,每天接單后將享受高保額意外保險保障;專送騎手,美團配送合作商會為騎手提供高保額意外保險,同時,滿足相應條件后還能享受大病健康關懷保障和免費體檢。
一位有豐富送餐經驗的騎手高先生向九派新聞透露,他從業三四年了,做過外賣平臺的眾包騎手、也做過專送騎手,都是每天開工前會在平臺上交幾元的保險費,個人社保一直是自己在交。
前者確實會時間上輕松點,不用那么長時間的工作,有空就送、沒空就不搶單;后者來單了就要趕著送餐,上班時間很固定,不太自由。
他強調,自己性格是比較穩妥的,不容易著急,送餐多年,在時間緊張、天氣惡劣、商戶客人催促的情況下也沒出過事,沒有處理相關糾紛的經驗,但有關注到這個群體的用工方不明確。所以他已經退出和外賣平臺的這種“合作”模式了,而是為專門的門店派送外賣,做某家店或某個連鎖餐飲公司的專職配送員。
“相比之下,我和門店或者連鎖店所在的公司簽訂實實在在的勞動合同,自己心里放心多了。和我一樣選擇做門店配送員的同事之前送餐時意外受傷,出具醫院開的相關證明,休假和賠償都有的。賺的錢可能比跑平臺單子的同行少一些,但從時間的寬松度和公司的安全感來看,我都是滿意的。”
對于這份職業和勞工關系的選擇,高先生表示自己在騎手行業里浸潤多年,一直做下去的原因就是門檻低、能賺夠用的錢。他透露,做騎手的有些人很拼命,不斷在平臺接單,用時間和汗水換錢,不太顧及身體和安全,這也不排除一種可能——他們從心里,已經接受了平臺注冊“個體工商戶”就可以免稅拿收入的設定。
武漢晨報記者 歐俏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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